魯迅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,他在小說和雜文領域的巨大成就至今無與倫比,其代表作中篇小說《阿Q正傳》被翻譯成40多種不同的文字,為中國文學贏得了崇高的世界聲譽。魯迅在《阿Q正傳》中表現出來的批判的深刻性,一方面來源于其“憂憤深廣”的思想,另一方面來源于他一貫擅長的幽默諷刺的語言藝術。下面就結合《阿Q正傳》這篇小說,探討感悟魯迅的語言藝術。
我們評價魯迅的文學語言,使用頻率最高的詞語是“匕首”、“投槍”,都是形容其語言的深刻和力量。犀利的語言,充分顯示了魯迅獨特的格調,這種獨特的格調,就是采取多種語法和修辭手段,以及戲謔的議論性語言的穿插,造成一種詼諧、諷刺的雜文色彩,下面列其種種,品味這種語言效果。
一、莊詞諧用,大詞小用,寓莊于諧
魯迅做人做事一向是十分嚴肅,但就是像他這樣嚴肅的人物,卻有著諧謔和善于諧謔的一面,他往往在最需要嚴肅的時候變得漫不經心,而在大可以漫不經心的時候卻嚴肅起來,不經意之間形成幽默諷刺效果。《阿Q正傳》第一章寫到給小說作題目時,說:才下筆,便感到萬分困難了,孔子曰:“名不正則言不順”。孔子的“正名論”,典型地表現了統治階級的等級觀念,是統治階級的一個“莊詞”,用在這里就有諷刺滑稽味了。在趙太爺眼中,阿Q連性趙都不配,還配得上“正名”嗎?再如阿Q到尼姑庵“革命”,尼姑把庵門開了一條縫,說:“革命革命,革過一革的,……你們要革得我們怎么樣的?”革命本來是一件重大而嚴肅的事情,但在假洋鬼子之流和阿Q眼里,只不過是“欺弱”。嘴里把“革命”當作“口頭禪”,行的是打砸搶之實,“革命”在未莊已經嚴重變味。又如“宣統三年九月十四日――即阿Q將搭連賣給趙白眼的這一天”。魯迅故意將辛亥革命史上紹興光復這一莊嚴事件,用阿Q賣搭連這件事來作補充說明,顯得滑稽可笑。這一寓莊于諧的寫法,充分說明在未莊,“革命”遠不如一件日常生活小事引起人們關注,進而暴露了辛亥革命未能廣泛發動群眾的致命弱點,同時也表明自己對革命的懷疑態度。
二、正話反說似褒實貶
魯迅堪稱反語大師,他總是不失時機地在恰當的時候,將對手的荒謬和錯誤進行到底,形成諷刺效果。在《戀愛的悲劇里》,魯迅將阿Q的精神勝利與當時的一些所謂“國粹”掛鉤,說:“這或者也是中國精神文明冠于全球的一個證據了!”順筆諷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某些糟粕。在阿Q關于女人的一通浮想之后,魯迅順著阿Q的心理寫道:“中國的男人,本來大半可以作圣賢,可惜全被女人毀了。”男尊女卑的等級觀念在中國封建社會存在幾千年,其流毒之深禍及如阿Q這樣的下層百姓,加之一些無知的假道學先生們推波助瀾,所以有“妲己亡商,褒姒衰周”的論調,魯迅在這里摹擬假道學家的口吻,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三、漫畫夸張,放大可笑之處
《阿Q正傳》里有多處描寫,都帶有漫畫夸張性質。如阿Q求愛,那直白得令人乍舌的表白,活畫出阿Q不知愛為何物的愚昧無知相。再看阿Q被圍捕的場面,“一隊兵、一隊團丁、一隊警察、五個偵探,悄悄地到了未莊,乘昏暗圍住土谷祠,正對門架好了機關槍,……懸了二十千的賞,才有兩個團丁冒了險,逾垣進去,里應外合,一擁而入,將阿Q抓出來”。一個手無寸鐵,身體單薄,人見人欺,打不過王胡小D,偶爾只欺負小尼姑的阿Q,無辜的阿Q,睡夢中的阿Q,讓統治階級如臨大敵,這里有明顯的夸張成份,我們合上書本,閉上眼睛,然而,圍捕阿Q的可笑場面仍然歷歷在目,猶如畫面一般清晰。魯迅就是故意放大圍捕的可笑,從中暴露反動統治者的殘暴與虛弱。
四、精準用詞,戲弄性地創新詞
魯迅用詞一向準確、精當,充分顯示了其深厚的語言功力。例如,對阿Q的稱呼:在阿Q造反,唱著戲文在街上“飛了一通”的時候,趙太爺竟叫阿Q為“老Q”,表現出對阿Q的恭維之意;趙白眼稱阿Q為“Q哥”以示親近,稱謂的變化,充分暴露了統治階級害怕革命的心理和見風使舵的丑惡嘴臉。而阿Q對“老Q”、“Q哥”之類的美稱,無動于衷,他只習慣于他的正名“阿Q”,這又是何等可悲。幾個尋常的稱謂,蘊涵著多么豐富深刻的內容。有時候,魯迅信手拈來的詞語,也盡收諷刺之效,如寫阿Q向小尼姑泄憤,在酒店向眾人博笑一段,作品最后寫道:“‘哈哈哈!’阿Q十分得意地笑。”“‘哈哈哈!’酒店里的人也九分得意的笑。”這里的“九分”一詞,純屬生造,然后仔細品味,阿Q得意是因為他調戲了小尼姑而心滿意足,而酒店里的人因未能親自調戲尼姑而有些遺憾,但看到了阿Q欺侮小尼姑的過程,故也有“九分”得意,這里妙用“九分”一詞,略帶幽默,又鄙夷了包括阿Q在內的眾人的骯臟靈魂。
五、幽默活潑的對白,高度戲劇性、性格化的語言
《阿Q正傳》這篇小說有許多經典對白,令人讀后忍不住發笑,笑后又心憂其人甚事。例如阿Q到尼姑庵偷蘿卜,當場被老尼姑捉住,阿Q說了兩句話,“我什么時候跳進你的園里來偷蘿卜?”“這是你的?你能叫得他答應你么?你……”阿Q的狡辯叫人忍俊不禁,同時,暴露了其性格中無賴和死不認帳的一面。此外,魯迅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中白描的技巧,特別擅長于“傳神的寫意畫”,其特點是“并不細畫須眉、并不寫上名字,不過寥寥幾筆,而精神畢肖”。魯迅深諳此道,往往數筆傳神,將人物置于戲劇舞臺之上,形成戲劇表演效果。如審訊阿Q一段話,阿Q說:“我本來要……來投……”這斷斷續續的一句話,根據前文可知,阿Q是要來投革命黨,審訊者:“那么,你為什么不來(投)呢?”反動官員武斷地認定“投”是“投案自首”的意思。阿Q:“假洋鬼子不準我!”一語道破天機,原來是假洋鬼子不準阿Q革命。審訊者:“胡說!此刻說也遲了。現在你的同黨在哪里?”意在定罪不容分說,這樣,答非所問的兩碼事就戲劇性的結合在一起,冤耶,恨耶?于是無辜的阿Q胡里胡涂地被送上斷頭臺,這樣的戲劇效果,在令人覺得好笑的同時,不能不說包含著欲哭無淚的辛酸――阿Q如此愚昧讓人痛惜,革命如此被扼殺叫人憤慨。
總之,魯迅作為一位語言大師,簡要是其語言表現形式,精粹是其內核。魯迅的語言精心提煉于生活和“活人的唇舌”,有著極強的表現力。他對特定時期中國社會和人性弱點的批判精神,決定著他字字千鈞的語言風格。幽默,體現了魯迅熟練駕馭語言的高超藝術,諷刺則更多的是其思想和精神的外現,我們學習《阿Q正傳》這部偉大的作品,更要熟悉偉大作家的語言風格,掌握一些基本的語言技巧。